黄政嘉：《枪炮、病菌与钢铁》读书笔记

Jared Diamond在其书中给我们揭示了人类社会不平等的起源和发展。其结论是简洁的：人类社会的不平等并非源于各种族自身的不同，而是源于他们所生活的地理环境。不同的环境导致不同地区发展的速度不同，因为发展有自催化作用，随着时间积累，文明间的差距也愈加明显。最后，积累的差距导致一个民族征服另一个民族。 Jared 的论证其实要基于两点假设，这两点假设他在书中未曾提及。

第一点假设是，不同地区的人曾经在同一时刻站在了发展的同一条起跑线上。即，在环境差异导致不同地区人类社会的不平等之前，不同地区的人类社会曾经是平等的。追溯人类的起源，现在学界最为人接受的观点是，人类曾两次从非洲走出，现在世界各地的人的祖先都生活在非洲。约10万年前，最早的一批非洲人来到了沙特阿拉伯、两河流域和印度地区。约3.5万年后，他们到达东亚、欧洲大部分地区、东南亚和大洋洲（东南亚和大洋洲的人后来又在公元前一万年部分被南岛人征服）。再2.5万年后，亚洲人向北方发展，一部分人跨越白令海峡来到了美洲大陆。又过了1.5万年，北极圈地区和南美洲南端成为最后被人类涉足的地区。我们至多假设，选择走出非洲的那部分人类，在走出非洲时都是平等的，但是当他们离开非洲后，不平等就开始萌芽。

从上述角度出发，我们可以得到原书论证的两点漏洞。我们如果只看走出非洲的人类，而抛去非洲大陆本身，我们会得到一个有趣的结论。从非洲到达各地区的人类迁徙的距离与他们文明发展的先后时间正相关。距离非洲发源地越远的地区，如美洲、大洋洲，人类社会文明的脚步较落后，当地动植物驯化较晚；而距离非洲发源地越近的地区，如两河流域、中国、欧洲，文明发展的较早，当地动植物驯化早。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不妨把驯化的时间做个排序：西南亚BC8500，中国BC7500，印度和新几内亚BC7000，西欧BC6000，中南美洲BC3500，美洲东部BC2500。这种距离与时间的关系是显而易见的。从人类到达东南亚，到人类在东南亚驯化出植物和动物组合，中间用了约9万年的时间。除非地球各地的人们相互约定同时开始研究动植物驯化，否则率先被人类踏足地区的那部分人比要更晚到达自己后来定居地区的人有着时间优势。他们会更早地开始积累当地动植物的知识，了解地形。更重要的是，当地动植物的自然选择过程会更早的受到人类影响，使得它们在长久时间后变得更适宜与人类共存，以便于人类驯化。当地的病毒也会开始沿着从感染动物植物到感染人的方向变异，人类到达先后几万年的差距对当地感染人的病毒的传染性、多样性都会造成影响。简而言之，某些地区的人可能比其他地区的人早已有了先发优势，这就是原书论证的第一点漏洞。第二点漏洞是，不同地区的人在到达当地之前，可能已经有了文化上的差异。走出新月沃地到达欧洲和东亚的人，以及进一步走出东亚到达大洋洲和美洲的人，他们也许更喜欢游牧和居无定所的生活方式，他们可能是氏族中更不适应定居生活的那部分人。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是自己氏族中更弱势的那部分人，他们被自己的氏族放逐和驱赶，不得不继续迁徙。

mtDNA（线粒体DNA）与Y染色体DNA所显示的人类的迁徙路线。

蓝色为Y染色体DNA的结果，橙色为线粒体DNA

图片转自：科学松鼠会（songshuhui.net） Jared的第二点假设是，文明的发展是单一路径的。全书潜在地使用了一种文明发展的分析范式：所有的文明发展都沿着狩猎采集-农耕畜牧-定居-阶级-农业革命-工业革命的大致路线发展。而且发展的每一阶段都需要相应的资源作为通往下一阶段的条件，如果这一资源没有具备，那么这个社会只能长期停滞在当前阶段。在全球化时代，这一发展趋同的趋势是好理解的。因为任何国家都面临他国的竞争，当某项技术突破在一些国家出现，其他国家的最优策略就是“拿来主义”；此外，全球的科学技术发展模式都已经被西化了。我们现代文明的发展是踩在前人的脚印上一步一步向前走的，技术发展有很强的前后相关性。例如：没有农业革命，就不会有多余的劳动力从事工业生产；没有蒸汽革命的汽轮机，全世界的任何一种发电站都发不出电来；没有电气革命的电力供应，全世界任何一台计算机都不过是一块砖头而已。但是，退回到五百年前，如果没有欧洲在世界范围内的殖民，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文明发展轨迹没有被中断，那么我们是否能发展出更多样化的社会？是否会有对我们来说宛若外星人式的政体和科学技术发展模式？如果我们打破文明发展单一路径的前提假设，便可以提出很多这样有趣的问题。（起码为小说和电影提供了一大片想象空间）整本书读完之后，我还有一个悬而未解的问题：为什么人类文明的摇篮——新月沃地，没有长期保持其优势，反而在当今世界中落得这样尴尬的地位？Jared只在后记中给了我们一个差强人意的解释：因为新月地区过度发展对环境的破坏。当然，我们也可以说新月沃地具备了文明发端的条件，但是不具备欧洲那么好的通往工业化的条件；没有便捷的海上交通等等。我觉得，伊斯兰世界落后的开端是欧洲海上贸易路线的开辟。从此刻起，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和科技进步，人类对环境的改造能力逐渐增强，一个国家资源上的不足可以通过贸易解决，侵略战争也不再仅仅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情。当今世界，恰恰与Jared的书中所强调的相反，不同种族的文化差异对世界格局正产生着重大影响。近来全球最不稳定的地区就是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交界的地方。西方划定的国家区划似乎不能让伊斯兰世界买账，他们对宗教有着比对国家更高的忠诚。长期缺乏核心领导的伊斯兰世界中终于有一个想团结全世界穆斯林的组织开始崛起。他们没有先进的科技，没有如一个民主国家那样复杂的社会结构，甚至农业生产条件都很落后，但其展示出的文化上的号召力是那么的强大而可怕。这些都在启发着我们去寻找探究人类社会命运的新范式，地理环境对世界未来发展的直接影响越来越低，人类社会已经走向更高一层的抽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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