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四》——家门
此番回乡,神交到一位妙人。这位妙人可不是什么倾城的大美人,而是一位已知天命的粗旷大叔。说他是位妙人,只因觉得他做了一件妙事。
论辈分,我应该喊他龙叔,小时候还时常在村里遇到,近十几年来每每回乡暂住,竟未曾路遇过。去年末因家事回乡,听族里的文叔说,这位龙叔花了几年时间写了一本村志,即将付印,顿时心痒难忍,想寻来观之。一直到今年再次回乡,才托母亲辗转寻来两册。一册就是龙叔为本村修的村志,另一册则是龙叔时至知天命之年出版的随笔文集。
自从读过费孝通先生的《江村经济》,我就立志要在有生之年写一部自己村庄的民族志,在它被无序的城镇化吞噬之前,记录下这片黄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记录下他们的语言、他们的信仰习俗、他们的耕作方式等等。虽然地处偏僻,历来天灾不断,也没有丰饶的物产,但祖祖辈辈的人们在这里生生不息的繁衍,仅这种生命力就值得后辈子孙了解并纪念他们。谁知龙叔竟已默默地以他自己的方式完成了这桩大事,怎能不让人欣喜。
村志详录了本村的大事记、地理、经济、政治、宗教文化以及人物传略等。追本溯源,原来父亲的先祖是明洪武年间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迁来,而母亲的先祖则是明万历年间从浙江余姚迁徙而来,类似这样的迁徙一般都发生在战乱年代。虽然一直自相情愿的认为自己是拓跋族后代的幻想彻底破灭了,但知其所以来,方知何处去,总算是追赶到了一点祖先的背影,不失为一件幸事。
而最为可喜的,是透过龙叔为祖父立的传略,我才终于有机会了解到祖父的前半生。记忆中的祖父,身材高大而瘦削,略有驼背,对亲客邻人总是面色谦和,对儿子们比较严厉,对孙儿们很是慈爱,耕作之余好书法,尤擅长正楷,每逢节庆红白喜事,四里八乡总有人来央祖父题字,一年之中络绎不绝。
祖父好酒,但是酒品很好,喝好了就安睡,从不酒后生事,这是他的儿子们所不及的。后来年岁渐高,有一次酒后病发,致使手抖不能握笔,自此祖父告别了他心爱的笔墨世界,整日独坐院中,看着筑巢于檐下的燕子,日复一日。夏日的某个午后,乘着学校放假去看望祖父,只见他默坐在院中的阴凉处,看着对面屋檐下的燕巢,对我说:“你看,今年只飞来了一只燕子,是不是看着很孤单……。”一时无言以对的我只能拿自己的学业岔开话头。
所以我只看到祖父垂垂老矣的后半生,家人对祖父的前半生也从来都是缄默无言。只从母亲那里隐约听说祖父在文革中,被划为“四类分子”,劳动改造数十年,每次队里开大会,祖父总是被揪到台上重点批斗,家族成员也广受牵连。 而据村志记载:祖父年轻时是校队的体育骨干,专长篮球,曾参加“三青团”,后被错划为分子,忍辱负重,不离不弃,读书笔记改革开放后获平反,任县政协委员……。原来祖父的前半生也曾意气风发,也曾斗志昂扬(只是从祖父的后半生我联想不到他的前半生),原来多年前那个多次乘着酒兴闯进祖父的家门,哭诉跪求原谅的人就是当年迫害过祖父的人,而祖父当时惶恐而谦和的面色一直印在我年幼的眼中,至今无法忘记。话说那个年代的人和事,又有多少是可以理解和忘记的呢?
记得上大学时曾和福田老师聊天,我说比起以前的战乱纷争年代,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已经算是很好了。当时已年逾古稀的老师朗笑着对我说:“不论何时,我们都应该对人世间抱有更高更好的期望。”
龙叔的第二本著作《凡人的风景》中实录了很多方言口述,全书分为上下篇,上篇主要以全县二十多个乡的地名为主线,通过走访各个乡村的村官和高寿老人,记述百年来村庄的兴衰变迁,是对于消逝中的乡土文化的宝贵记录。单是想象他多年来的走访足迹和这份坚持,就已经令人倾佩不已了。下篇则记述了自己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其中《选坟地》和《我的父亲》两篇尤为感人。看着已知天命的龙叔为尚健在的双亲择选坟地,不禁悲从中来,想到自己,想到操劳一生的父亲和母亲。龙叔的父亲和祖父同辈,其家族在文革中也遭到冲击,但是他默默挺过了艰难的岁月,始终遵循着自己的内心教书育人。退休后每天骑着那辆老式自行车往返于乡野田间,在劳作中享受属于他自己的安静时光。夕阳西下时缓缓行驶在田间的背影依稀在目……
祖父、龙叔的父亲和龙叔身上,都漫溢着旧时文人的情怀和气息。于国,他们都从心底里祈愿国泰民安,于家,他们都只谦卑的想有一席安身立命之地。族人供奉先祖的“老案”(类似于族谱的卷轴)上居中写着“慎终追远”四个大字,意在告诫子孙活着时谨慎为人,死后才能追随先人。凡人皆有一死,他们都在尘世间来过、活过,因为我们将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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