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的背影》读书笔记
关于黄石籍学者张实先生的大著《苍凉的背影》,文史界几乎都一致认为这是一本很有分量很见功底的书,与先生同城的学长黄瑞云教授评价此书是“认知黄石历史最为重要的著作。”这本书还有一个副书名《张之洞与中国钢铁工业》,但它不是一部全面的张之洞的评传,不是一部完整的晚清洋务运动史,也不是一部详尽的黄石地方志。写作这“传”、“史”、“志”者自有人在,但这些都不是这本书的主旨。这本书的主旨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言,是想通过“发掘原始史料,梳理事件脉络,再现历史细节,探索幕后真相”,洗刷百年来对张之洞的人为蒙垢,澄清妄加给张之洞的不实之词。从这层意义上来讲,这本书不啻是为张之洞的“辩诬”之作。
张之洞曾遭到什么样的“诬”?我们很多人是并不知道的。我们仅知道张之洞是晚清大臣,曾任湖广总督。他一生最卓越的功业,是开发大冶铁矿,开办汉阳铁厂,使之成为中国近代钢铁工业的先声。但对他的“诬”也是在这方面。中共党史专家胡绳在那本著名的《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著作中这样写道:“他向英国定购炼钢炉,人家告诉他,要先化验铁砂,才能决定用什么样的炼钢炉。他答复说:‘中国之大,何处无煤铁佳矿,但照英国所有者购买一份可也。’结果买来的三座炼钢炉中的两座酸性转炉,不适合后来汉阳铁厂所用的含磷较多的大冶铁矿,影响了所产铁轨的质量。”胡绳引用的张之洞的这句“中国之大”的“名言”,注明转引自吴杰的《中国近代国民经济史》;吴杰书中的引文来自丁格兰的《中国铁矿志》,而丁格兰的这段话又是根据一位叫叶景葵所写的《述汉冶萍产生之历史》编写的。以此为依据,有的人批评张之洞无知和缺乏管理近代企业的经验,有的人批评他沉浸在虚骄情绪之中,有的人认为是将按长官意志办事表现得淋漓尽致,有的人则认为是冒昧建设的典型,甚至还有的人认为这是汉冶萍公司失败的根本原因。追根溯源,近百年来对张之洞购炼钢炉的种种指责,原来都来源于叶景葵的这篇奇文。
如果说叶景葵的这篇文章是实事求是之作,那么张之洞就谈不上什么遭“诬”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张实以一个严肃学者的敏锐眼光,很早就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他先是“踏破铁鞋”找到了叶的这篇文章全文,从其中被别的书删去了的第一则“书跋”里,发现叶将民国元年的事误记为宣统元年的错误,进而发现他在正文中将主事者奕譞误为奕訢,由此意识到叶对这一段史实其实很少了解,从而对他记述的可靠性产生了怀疑。后来他又找到了叶的另一篇文章《卷 书跋》,依据书中有关的自述弄清了叶的身世及辛亥革命前的经历。由此更坚定地认为叶此说不可信。他通过详实的考证,证明了当时证人既不在现场,证词又来历不明。由怀疑到确认张之洞遭“诬”再到决定执笔著书为张之洞辩“诬”,这一晃时间就过去了十多年,而此时的张实却已经临近古稀门槛了。
非治学之人不知道治学之艰难,考证实在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再加上个论证,那就跟下地狱差不多了。已近古稀的张实在治学上确有那种“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献身精神,不能不叫人敬佩。他本来并非专业学者,之前又长期担任领导,况又年事已高,这本来可以说完全不属于他份内的事,但他却执意坚决要去做。他属牛,在其后成书的三年里,他以牛的韧劲孜孜不倦地考证和论证,所征引的文献竟多达一百多种,包括当年从中央到地方、从国内到国外来往飞驰的电文、相互驿传的书信、数不胜数上给朝廷的奏章、查不胜查的写于密室的笔记,以及后来有关张之洞的各种传记和论著。他几乎整天整月整年地将自己泡在了故纸堆里,卷入了一百多年前开展洋务运动那一场没完没了的纷争。他花了大量的精力去发掘、梳理原始档案资料,尽其可能地用原始资料来甄别后期的资料和评论。终于,历史在他严肃的考证和论证下越来越明晰,对张之洞的“诬”实际上初始是一个曾担任汉阳铁厂总办、在汉冶萍公司建立时曾兼任公司协理叫李维格的人“有端”促成,而叶景葵充当了李的传声筒并在那篇文章中无中生有,大肆渲染。后来的学者又人云亦云,以讹传讹,致使这一冤案终于铸成并持续百年之久。
元朝人刘因有一首《读史》诗:“记录纷纷已失真,语言轻重在词臣。若将字字论心术,恐有无边受屈人。”语言轻重在词臣,史实真伪更在词臣。像叶景葵这样的“词臣”无视史实的真伪究竟出于何种动机我们不知道,但其治学的不严谨这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张实这本书无异于与叶景葵的那篇文章对簿公堂,还了历史真面目同时也还了张之洞公道,为张之洞的辩“诬”可以说是这本书的重要特色,也是这本书的宝贵价值。
马克思曾引用大诗人但丁一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让人家去说罢!”很多时候,我总觉得这是诗人的无奈之言,而不感到有什么豪气在内。诗人彼时的心态大概是因为有些误解可能越辩越辩不清楚,干脆就不去辩,或者是懒得去辩。却不知这种无奈结局实际上往往是很可悲的。“让人家去说”而不辩,就意味着默认这是事实。而一旦时过境迁,历史真相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当年坐成的事实就将可能成为铁案,而且不明真相的后来人还会以此作为依据,历史上和人世间的许多冤假错案多是由此而弄假成真。比如对张之洞的“诬”就是如此。
值得庆幸的是,幸好今天有个张实,他和张之洞同出张门,算得上是隔代知音了。他似乎是在无意之间偶然发现他的这位同门先贤被人误解了上百年,一股为张之洞打抱不平的豪气可能在他心中郁结已久,这股豪气促使他在退休以后一门心思钻进了故纸堆,并且一钻就是十好几年。我有时产生一种近乎怪诞的想法,或许张实生到这人世间,相当成分就是为张之洞的“辩诬”而来的;或许他从武汉大学回到黄石,就是要到这个城市来寻找为张之洞“辩诬”的依据。或许他从回黄石那一天起,抑或他在黄石长成那一天起,这本书的影子就已朦朦胧胧在他下意识里呼之欲出了。清人申居郧在《西岩赘语》中说过:恶莫大于毁人之善,德莫大于白人之冤。为了这一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为张之洞“辩诬”,他“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厚德载物,水到渠成,他终于向社会捧出了厚厚的《苍凉的背影》。而正是有了他对这段公案的重新公正的甄别裁判,张之洞的“背影”从此再不会“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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